約翰擁抱著莎樂美，他輕輕吻過她的身體。她的身體很美，卻也如此的與人類相異，光潔冰冷如白色的大理石。這讓他感覺自己仿佛在和一個由石頭雕刻成的情人做|愛，如同皮格馬利翁最珍貴的作品。

他還在病中，因為發燒而變紅的雙頰顯得非常動人。他心中的欲|火比平常更為旺盛，他渴望著莎樂美的身體。

他試著用他的體溫去暖和她，她的肢體因為他的體溫而變得柔軟。她的聲音無比嬌媚地叫他的名字，幾乎要讓他瘋狂。他試著用他生澀的手段取悅她，與她一起達到欲望的頂峰。一切結束之後，她滿足地睡去了。

她睡著時候的樣子和活人是不一樣的，她赤|裸著，像是一具美麗女人剛剛死去的屍體。

而他卻醒著，無論如何不能如她那樣安睡。他看著她那樣子，感到欲望的火焰又燃燒起來。只好拉過床單，把她從頭到腳都蓋了起來，轉過頭去，再不看她。

此時的他，已經再也不能說是她引誘了他。他自知已經墮落為情|欲的奴隸，或者說是她的奴隸！無論是誰，也無法挽救他了。原來那個堅定的他已經不見了！他感到自己的身體因為無盡的情|欲而變得無比的骯臟，無論用多少水也無法洗凈。他已經墮入了黑暗之中，再也不能回歸那個純白的他了。

於是他想到了死。

用水洗不凈的，大概總能用鮮血洗凈吧。

這件事他已經想過太多次，但是每次都因為不願意犯下自殺的重罪而停止。可是這一次他是真的想付諸行動。他已經對自己絕望，下定了決心了。即使想到地獄的火焰也不能阻止他行動的腳步。

約翰，下地獄去吧。

他這樣對自己說。

他總是隨身攜帶一把匕首。那是他離開家之前，母親送他的。母親原本希望他用這把匕首護身，可是她怎麽能想到，她送給兒子用來護身的匕首，竟然成了殺他的兇器呢？

三個戰場上的大兒子沒有死於戰爭，而身在安全之處的小兒子，卻用匕首自殺了。

母親如果知道了，大概會哭吧。

只是現在他早就無法顧及母親了。

他一手持刀，另一只手數著自己的肋骨。他記得很久以前，當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，僅僅出於好奇，他問過醫生，把刀子刺向哪裏才能最迅速地殺死一個人。醫生給他指過。不知怎的，他居然直到現在還記得。

他還沒找準位置，門突然被推開了。

他嚇了一跳，手裏的動作停了，看向門外。門口站著的人是萊斯男爵。

萊斯男爵剛剛從地下室上來，之前手下人替他找來一個眼神輕佻的少年，他很喜歡那個少年的叫聲，這使他的心情很好，暫時忘記了自己的痛苦。他用精致的手帕擦拭著手上還沒清洗幹凈的血液，想起他那位“親愛的表弟”還在自己城堡中養病，所以決定去探望他一下。

卻沒想到自己竟然看到這樣的一幅景象。

床上被褥散亂，隱隱能看見床單裹著女性的曼妙軀體。他的那位“親愛的表弟”跪在床上，赤裸著上身，一手撫著肋骨，一手舉著鋒利的匕首。

男爵的目光銳利如同鷹隼，立即意識到約翰想做的事情。他看著約翰，只覺得他的樣子十分滑稽。他一向討厭道貌岸然的教士，不覺嘲諷道：

“自殺真是解決一切問題的好辦法呢，只是如此地獄裏就不得不多一名教士了。地獄的群魔見到這種景象，大概都會笑死的吧！不過請你一定要找準位置啊！否則會給我添很多麻煩的。”

約翰本來下定了決心要死的。此時被萊斯男爵用這樣冷靜的口吻打斷，忽然感到想自殺的自己十分可笑，不覺洩了氣。他沮喪地隨手把匕首丟在地上。

萊斯男爵向前幾步，走到約翰身前，隨手撿起匕首打量起來。而此時，約翰嗅到了萊斯男爵身上的血腥氣。

是的，萊斯男爵滿身都帶著極為濃重的血腥氣。即使莎樂美剛剛飲過人血，也不會比男爵身上的血腥氣更重。他剛剛到底做了什麽？殺了人嗎？約翰忽然意識到，面前的萊斯男爵不僅僅是一個惹人討厭的家夥，同時也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。

盡管前一刻他還想自殺，可是此時身為教士的神聖責任感占了上風，他皺了皺眉，不覺說了一句：

“男爵先生，您的身上沾了很多血的味道。”

男爵本來在打量那把匕首，稱讚它是難得一見的古董，用來自殺真是再好不過。聽見約翰問他，並不以為意，只是隨口答道：

“我已經換過衣服也洗過手了，原來還是沒有弄幹凈嗎？真是討厭啊。”

男爵這種無所謂的態度，讓約翰打了個冷戰。這時候男爵並沒在打仗，而他身上沾染著的顯然是人的血。男爵的衣著華貴得體，而在約翰看來，只覺得他滿身都是血汙，樣子十分可怖。

男爵到底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，約翰並不願意去猜測。實際上，盡管約翰認為自己犯了重罪，但和男爵比起來，他還像是白紙一樣純潔。即使他想破腦袋，也是猜不到男爵所做的惡事的。但男爵的冷酷讓他的心中隱約感覺到恐懼。他深吸一口氣，定了定神，鼓起勇氣對男爵說道：

“男爵先生，外面有許多關於您不好的傳聞，您是我的親戚，對於那些傳聞，我一直不願意相信。您是法蘭西的元帥，一個勇敢的軍人。我對您一直都十分敬重。

我無意探尋您的秘密，只是這幾日住在您這裏，知道您的心中有許多痛苦。此時就需要聽懺悔的神父在身邊，幫助您度過這些痛苦。我知道您不信神，城堡中也沒有神父。既然這幾日我在這裏，不如讓我來幫助您吧！”

萊斯男爵聽著約翰的話，冷笑道：

“我並不需要什麽神父，也沒必要做什麽懺悔。我的秘密不願意讓任何不相幹的人知道。你們這些虛偽的家夥，整天把神掛在嘴邊，真是讓人惡心。我與你們的神沒有半點幹系，我做的惡事自有我自己承擔，不需要誰去赦免我。如果世界上真有地獄，那就讓我下地獄去吧！”

萊斯男爵說完，扔下了約翰的匕首。刀尖深深插在了桌子上。他做了一個手勢，表示不再願意講話，轉身走了。走廊裏回蕩著他的腳步聲。

約翰不知道他做過多少惡事，也不知道他究竟有多少秘密。他有些同情他，但更多的是厭惡。他試圖揣測萊斯男爵的內心，但只能猜測到他因為貞德的死而遭受了沈重的打擊。

那個不幸的事件促使他決意獻身於神的事業，卻也讓萊斯男爵一蹶不振，離開了戰場。從一個戰神墮落為躲在地下室行惡的男人。約翰推想不出萊斯男爵心中的想法，畢竟，他們的性情相差實在是太多了。

看到這樣的萊斯男爵，約翰不願意再在這裏住下去了。更何況他本來就想要以死亡這種方式離開莎樂美的身邊。如今他雖然拋棄了自殺的想法，想離開的心情卻沒有改變。他決定遠遠地離開這裏，到一個莎樂美找不到的地方去。用一生的時間去忘掉他的心動，潛心侍奉天主，直到死亡降臨。

只是在離開之前，他必須要去向男爵辭行。

他迅速穿好衣服，用力拔出插在桌子上的匕首收好。用最溫柔的眼神，眷戀地看了一眼莎樂美的睡臉。她始終是那麽艷麗的。

他不敢再看下去，生怕動搖了自己的決心。他倉惶逃離了這個房間，向著記憶中男爵離去的方向快步走去。他轉過一個彎，就看見男爵正向他的臥房走去。他連忙叫住了男爵，對他說自己病已經治好、留在這裏打擾男爵感到非常過意不去雲雲。

男爵一直聽著他說，沒有開口。這讓他有些忐忑。他看見男爵的眉頭慢慢皺起來。

“這麽說……你是想離開？”男爵這樣問他。

“是的！請讓我離開這裏。”

“不行。你知道的事情太多了，我不能隨意讓你離開。”

聽到男爵這樣的回答，約翰著急起來：

“男爵先生！請相信我！我是個教士，不會隨便亂說些什麽的。”

萊斯男爵用懷疑的眼光看了他一眼，不再理他，轉過身繼續走。

“男爵先生！您這是要軟禁我嗎？”

男爵轉過身來，帶著迷人的微笑，對他說了一句：

“是的，如果你願意，可以把這叫軟禁，我的秘密不能輕易讓別人知道……所以，等到我死的時候你就可以離開了。”

他想了想，又補充道：

“別擔心！不會很久的。”

約翰看到，萊斯男爵在說這句話的時候，那雙深夜一般的黑色眼睛裏似乎閃著絕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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